想不到自己發了善心卻被人家無情拒絕，金大嫂不免有些尷尬，但是看著王銀杏神態，又好像不是與自己生氣。當下奇怪說：“你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呢？我這舞臺雖然為難，生意也不大好，但是活計好歹也輕省一些。之前我是擔心你那男人是一個無底洞，但是現在看來，他竟然將大煙給戒了，那我也放心了。我們都是鄉裏鄉親的，你也是隨著我們一起到上海來的，我也不好看著你吃苦。”

王銀杏勉力笑了下，卻說道：“我現在雖然辛苦，但是賣豆腐的生意卻走上了正軌。這些日子已經將買豆腐家什的錢掙回來了，將拖欠的房租也還清了。回想起之前那段時間過的日子，真的覺得是上天垂憐。……不怕您笑話，我只怕我回到了舞臺做事，我當家的……一個人支撐不下和豆腐攤子的生意。到時候這幾個月的苦就白吃了。”

這種思路，金大嫂雖然理解，卻也不能讚同：“錢是掙得完的麽？你一個人就能將豆腐攤的錢掙上了，你家男人再隨便做一點豆腐，一天十斤黃豆也罷，二十斤黃豆也罷，總比現在這樣強一些。”

王銀杏點點頭，聲音有些苦澀了：“道理我怎麽不懂。但是……他這個人，我不放心。如果我來舞臺唱戲，他一個人做豆腐，我生怕他做不了幾天就會去想別的事情。賣豆腐掙下一點錢剛剛好，能過日子，但是又沒有餘錢，他即便癮頭發作，也會求著我將他捆起來……而不是鬧著要打我，逼著我要錢買鴉片。如果我來舞臺唱戲，這做豆腐的生意就顧不上了，他那裏掙了多少錢我就不知道了，他那兒做什麽事兒我也不知道了。”

金大嫂這才明白了王銀杏的意思，當下嘆了一口氣，說：“那男人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麽好事，這輩子居然遇到了你。只是你也太辛苦了一些。”

王銀杏睜大眼睛說：“不辛苦啊，習慣就好了。”

金大嫂掏出手絹，取出兩個大洋，放到王銀杏手裏，說：“這一點錢，你先拿著，好歹拿去買一點雪花膏，你又不是我們老太婆，花一樣的年紀，臉不擦一擦，讓霜風凍成這樣子，真的沒天理。”

王銀杏將兩個大洋放回金大嫂手裏，說：“大嫂，今天這錢就算了。我今天生意都已經做完了，閑著也是閑著，再說了，豆漿是王洛磨的，爐子是春華燒的，洗豆漿的事情，是您與香菊做的，我就在邊上說說話，動動嘴皮子，頂多就是點鹵的時候彎了彎腰，怎麽能收您的錢。再說您是長輩，晚輩幫長輩做這麽一點事兒，怎麽能收錢呢？”

聽王銀杏這麽說，金大嫂就將錢收起來，笑著說：“既然這樣，我也不與你客氣了。等兩天過來過年。”頓了一頓，說：“帶你男人過來吧。”

王銀杏站起身來，說：“過來過年的事兒就算了。名不正言不順的，也不好。——我還得趕回家去做晚飯，我這就回家去了。等要豆腐的話……能不能作成我生意。”

金大嫂滿臉都是笑：“那當然是要作成你的生意了，親不親，故鄉人！”

王銀杏走了，金錦田慢悠悠從邊上房間裏出來，問：“你給了銀杏多少錢？”

金大嫂揚了一下手絹，說：“我給了兩個大洋，不過銀杏沒有收。我請他們過年的時候過來一起吃飯，她也沒有答應。”

金錦田看了妻子片刻，才說：“你這些小心思就不要動的好。”

金大嫂道：“我又動什麽小心思了，你這話有些莫名其妙！”

金錦田就嘆了一口氣，說：“人家銀杏也是幫你做了半天活的，給人家幾個錢又怎麽了？你一出手就是兩個大洋，銀杏這個女孩子是要強的性子，你按照市價給錢，你給的大方，銀杏也接得心安理得。你一出手就兩個大洋，銀杏怎麽能接手！好吧，在我們家折騰了半天，也就吃了你一點豆腐渣，吃了你一片油餅，你怎麽心安得下？”

金大嫂怒了：“我如果出手不大方了，等她走了你又會嘮叨；我現在出手大方了，人家不收，你又嘮叨，怪我故意！你家的女人難做了，等道路一通我就回老家去！”

兩人雖然吵架，但是音量卻是都控制著。金大嫂一扭身就回自己房間去了，金錦田也只能嘆了一口氣，將這事兒摁下了。

正在這時，卻聽見門外傳來賣麥芽糖賣紅棗賣核桃的吆喝聲。金錦田就對著屋子喊：“拿點錢出來，去買些糖塊來，明天好用，過兩天也能待客！”

金大嫂就在屋子裏回答：“你自己買去，你口袋你沒錢麽？”

——好吧，金錦田只能掏自己的腰包了。有些心疼，但是話已經叫出來給院子裏的姑娘小夥們聽見了，心疼也只能掏錢買。

聽到麥芽糖，周芳兒早就一陣風地卷出去了，與她一起出去的還有一個小丫頭片子盧銀玲。周芳兒口袋裏還有幾個錢，而盧銀玲，小姑娘，對糖果餅幹最是熱愛。

這租界地方，當然有百貨公司糖果店鋪。雖然那些糖果包裝漂亮，但是總不及小攤販送上門來的便宜。

金錦田才邁出門檻，就聽見周芳兒的聲音：“怎麽是你？”

金錦田怔了一下，就看見面前推著小車賣糖果的人——竟然也是熟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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